诗人海子去世十周年了。他的死亡在中国诗坛,至少在中国民间诗坛所激起的反响至今仍然是巨大的。3月26日晚,在海子母校北京大学,由五四文学社举办的纪念海子诗歌朗诵会,前来参加的北大学子及各地诗人不下千人。前几界的纪念活动同样也有如此人头挤挤的场景。另据笔者所知,3月26日前后全国许多地方的诗人也都举行了类似的大大小小的纪念活动。在这个诗歌被认为日益“小众化”的时代,这样的盛况,这样自觉的纪念活动,无疑说明了海子诗歌所赢得的光荣。
然而,透过这样的纪念活动,也颇有令人反思的地方。朗诵者虽然也有慷慨激昂的,但总体氛围却显得有点沉重与哀伤。尤其是在北大听到著名诗人西川、又在另一场合听到诗人莫非,说自己是在“苟延残喘”时,我感觉到当今诗人们中间普遍弥漫的一种无力感。进而我又感觉到,许多诗人在纪念海子时,其实是在借他人之酒杯,浇自己胸中之块垒。个中原由似乎也很简单:在这个物质主义日益逼人的时代,诗歌的“话语权力”是越来越小了,诗人们普遍面临着精神的和物质的双重困境;这种状况决定了诗人们较为压抑的心态以及创作上的低迷。但仔细想来,这理由并不充分。诗坛目前的“不景气”和迷惘情绪,大概主要还得诗人们检讨自身。
“越是物质主义盛行的时代,越需要诗歌”,这是大多数诗人都相信的。这也是为什么近些年诺贝尔文学奖频频授予诗人的一个重要原因。但在中国诗坛出现了巨大的精神反差:一方面呼唤大师,另一方面却难得有人哪怕是力图或有勇气像大师那样思考与写作。于是诗歌写作变得越来越小气了,诗坛在总体上表现出创作力的衰竭;诗人们中间普遍的是对社会客观环境埋怨的声音,既缺乏对社会关怀的博大胸怀,也缺乏真正地“返回内心”、以澹泊的心态从事写作的真诚。其实,古今中外一般诗人所面对的精神上或物质上的境遇,没有多大实质区别,一句话,“不太好”。难道屈原和李白不都是经受着精神上的抑郁和煎熬吗?难道杜甫不是经受着物质上的贫困吗?但丁呢?普拉斯呢?布罗茨基的境遇又怎样?海子本身也是他们中的一员。但为什么我们今天的中国诗人就没有这种坦荡的胸怀:“在贫穷中,能听听风声也是好的。”如果我们的诗人们表现为人格力量的缺失,或者其中的大多数既无可能却又欲与大款相比富,那么,中国诗坛的前景必将是暗淡的。
再来看看海子。尽管人们对他的死因有诸种猜测,但他对于诗歌的执着和献身精神是不应怀疑的。同时,他留下了一大批非常优秀的作品。此两者都是我们今天得以继承的财富,也应是人们纪念他的根本所在。既然如此,窃以为,对海子最好的纪念在于还活着的诗人写出更多的优秀作品来;而站在纪念者的位置上,今天的诗人也应该是富于对诗歌的献身精神的。只有这样,纪念者才无愧于已逝者。不然,今天的纪念活动或许只是形式上的自慰,而于汉语诗歌之进步几无裨益。
在领会海子诗歌的精神价值与文本意义后,有一点是必须指出的,即海子诗歌是且只是当代汉语诗歌之一种:一种写作方式,一种语言方式,一种生命体验。它是独特的,但不是完美的。它在总体上的未完成性也是易于指出的。所以,海子不是当代中国诗歌的全部,也不是至高无上的诗歌范本。任何神化都将有损于真实的海子,也将有损于诗坛的健康。时至今日,还有众多诗人仍在海子死亡的阴影下唱“无限怜悯的哀歌”,恰恰暴露了思想认识上的迟疑。今天,诗人们应以更加理性的态度来看待海子及其诗歌,以更加建设性的方式来探寻中国诗坛的前途,这才是紧要的。如果走不出海子,也就谈不上十年来中国诗歌有何进步。
毕竟,海子只是诗人中的一种,海子诗歌只是当代汉语诗歌中的一种,而我们需要的是“百花齐放”。